中秋遐思
余盛亮
檐角的月亮剛爬上槐樹梢時，母親正把最后一塊月餅擺在竹籃里。青竹籃襯著油紙包的月餅，像幅淡墨畫——這是我對中秋最早的記憶。那時總覺得，中秋的月亮是被月餅喂圓的，不然為何一到這天，月亮就胖得像面銅鑼，連風里都飄著甜絲絲的桂花香。
一、月是幼時圓
童年的中秋，總在奶奶的老院里過。石板地掃得發(fā)白，葡萄架下擺著張方桌，桌上的瓷盤里碼著月餅、蘋果、石榴，最中間是碗切成瓣的柚子，果皮上的白筋像層薄紗。奶奶說，柚子要留一瓣到第二天，“佑子”，圖個吉利。我和堂兄們早等不及，眼睛盯著月餅上的芝麻，趁大人不注意就伸手去夠，被爺爺用蒲扇輕輕拍下手：“等月亮上了樹梢才行，嫦娥還沒嘗呢。”
那時的月餅是油紙包的，掰開時能看見細密的冰糖渣，咬一口，酥皮簌簌往下掉，得用另一只手接著。堂兄總愛搶我手里的五仁月餅，說里面的青紅絲像彩虹，我便舉得高高的，繞著葡萄架跑，笑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。月亮升到頭頂時，爺爺會講嫦娥的故事，說月亮上的桂樹有五百丈高，有人砍了千年也沒砍斷。我們仰著頭看，果然覺得月宮里有片模糊的影子，像樹，又像嫦娥的裙裾。
有年中秋下了小雨，月亮躲在云里不肯出來。母親把方桌搬進堂屋，蠟燭的光映著大家的臉，月餅的甜混著煤油燈的味，竟也覺得格外暖。奶奶說：“月亮在云里歇著呢，它知道咱在等，明天準會出來。”第二天清晨，我果然看見窗臺上的月餅少了一角，以為是嫦娥真的來過，得意地跟堂兄炫耀，卻沒看見母親轉(zhuǎn)身時，嘴角藏著的笑。
二、月隨人遠
上中師那年，我在安順過的中秋。宿舍樓下的小賣部擺著花花綠綠的月餅，塑料包裝上印著精致的圖案，卻沒有油紙的粗糙感。我買了塊花生餡的，咬在嘴里，甜得發(fā)膩，忽然就想起奶奶的五仁月餅，想起爺爺說的“嫦娥要先嘗”。給家里打電話時，母親說爺爺在院里擺了桌，葡萄架上的新藤爬得老高，“你堂兄帶了女朋友回來，正搶著給你留月餅呢”。掛了電話，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看月亮，覺得它比家里的瘦了一圈，連光都帶著點清冷。
工作后，有時過中秋在出差的路上。有年在桐梓到貴陽的旅游列車上，鄰座的大姐正給孩子剝月餅，小男孩咬了一口就皺起眉：“沒有姥姥做的好吃。”大姐笑了，說：“等回家讓姥姥給你烤。”我望著窗外掠過的燈火，忽然明白，我們懷念的哪里是月餅的味道，分明是那個擺月餅的人，那個等你回家的院。就像蘇軾說的“人有悲歡離合，月有陰晴圓缺”，月亮從未變過，變的是我們看月的心境——小時候看月是熱鬧，長大后?？粗┰庐斂盏膱A月，總帶著點鄉(xiāng)愁的重量！
三、月是尋常月
總有人說，現(xiàn)在的中秋沒了年味?？晌铱傆X得，中秋的內(nèi)核從未變過。它不是非得擺幾樣點心、說幾句吉祥話，而是提醒我們，再忙也要停下來，看看月亮，想想牽掛的人。就像城市里的路燈再亮，也擋不住月亮的光；超市里的月餅再精致，也替代不了家人遞過來的那一塊。
前幾日有幸讀了《東京夢華錄》，見里面寫中秋：“貴家結(jié)飾臺榭，民間爭占酒樓玩月，絲篁鼎沸，近內(nèi)庭居民，夜深遙聞笙竽之聲，宛若云外。”忽然覺得，千萬年前的月光與今日的月光，原是同一縷。那時的人也會在月下飲酒、也會思念遠方的人、更會對著月亮感嘆時光匆匆。所謂傳統(tǒng)，不過是一代代人把相同的牽掛，裝進不同的日子里。
今晚的月亮又圓了。我在陽臺擺了塊月餅，沒開燈，任由月光落在上面。樓下的桂樹落了一地花瓣，香風一陣陣飄上來。手機里彈出妹妹的消息，說小侄女正舉著月餅跟月亮合影，照片里，孩子的笑臉比月光還亮。忽然想起奶奶說過的話：“月亮不偏心，誰家抬頭看，它就照誰家。”
是啊，中秋的意義，從來不在月亮有多圓，而在我們心里裝著多少人。就像那輪月亮，不管你在高樓里，還是在田埂上，不管你吃著精致的月餅，還是粗茶淡飯，它都會準時升起，把清輝灑在你身上。這或許就是中秋最動人的地方——它讓我們在奔忙的日子里，忽然懂得，有些牽掛，像月光一樣，從未走遠；有些溫暖，像月餅一樣的甜，藏在歲月里，越久越濃。
夜風拂過窗簾，帶著桂香的清潤。我拿起那塊月餅，咬了一口，忽然嘗到了童年的味道。原來不是月亮變了，是我們長大了；不是中秋淡了，是我們終于明白，最珍貴的團圓，不在形式，而在心里裝著的那份惦念——就像月亮，無論圓缺，總在那里，照著你回家的路。
作者簡介：余盛亮，貴州桐梓人，業(yè)余愛好文學。曾在《東方散文》《遵義日報》《中國新報》等處發(fā)表散文詩、散文數(shù)萬余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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